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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天的夜,車窗外黑呼呼,看不清是在山之巔還是溝壑里,也不知道還要多久,從黃龍到九寨溝口約一百三十五里,大約兩小時路程,卻已經行駛了近四個小時。天下起了雨,平滑的柏油路面在雨水中冒著絲絲霧氣。車的燈光照射不到更遠的地方。 我想打個盹兒,于是閉上眼。在閉上眼的剎那間,感覺車突然靜止在路上,沒有任何聲響,窗外的景象清晰,路邊站著一位女子,她肩披長發,一襲紫藍色衣裙輕垂,衣裙映藍了一旁的樹,藍色的樹閃著紫光,樹的背后似乎是懸崖。她美麗的眼睛既含情又悵然地望向車內,顯然注視著我。驚詫中,我即刻睜開眼睛,她剎那間消失得無蹤無影。 車一直在緩慢地前行,車窗外依舊那么黑。雨刮不停地擺動著,發出規則而又厚重的聲音,如午夜的鐘聲,把夜敲打得異常冷清。 疲勞的時候,腦海里可能出現幻影,長期生活在海拔僅三幾十米的地方,在海拔近四千米的地方,出現幻影更是可能的事。前天,在西藏因高原缺氧,走上布達拉宮時,渾身發熱,繼而腳步變得輕盈,暈眩中周圍的一切飄浮起來,幻影中自己進入的是人間天堂。昨天從拉薩折返成都,游看都江堰,又拜武候祠和漢昭列廟,接著訪求“詩圣”舊居杜甫草堂的意境。今天一大早,跟隨旅行團飛抵九黃機場。路途的勞頓,增添了出現幻影的可能性。 今天整個下午在黃龍風景區游玩,從兩千多米的高度爬上三千五百多米的高度,見到的僅是少許的鈣化池里有水。六月之初,黃龍缺水,缺水的季節里,干枯的池床殘留的美麗,讓我流連忘返,凄美的感覺更迷人。直到傍晚,已是大霧茫茫,還下起了雨,雨中,我們的車開始行駛在前往九寨溝的路上。 我深深地吸氣再緩緩地從口中呼出,放緩急促的呼吸,減輕呼吸的聲音,按捺加速的心跳,然后頭往后緊靠座椅,閉上眼,試圖驅散紫藍色景象和景象中女子的身影。紫藍色景象漸漸朦朧,女子的身影漸漸模糊,她悵然的神情卻無法驅散。莫名地,我也悵然。 下榻的酒店坐落在九寨溝口附近,四周高山環繞。大伙都很安靜,安靜地等待分配房間,有人因為冷趕緊取出毛衣穿上。比標準間要大好多的房間寬敞而簡潔,不亞于四星級酒店。我們共十三人,我被安排單獨一人住。 “我想到山頂上去走一走,我好悶,你陪我去,好嗎?” 不知道是誰在和我說話,只知道是一位女子的聲音,仿佛是熟悉的人,很親近,感覺她就在房間里,靠近門口的地方。我要到九寨溝里看海子,但在下意識里不想爬上山頂去,心里默默地念想:“我不去”。正當要抬頭看看她并要解釋時,才發現,我的眼一直閉著,睜開眼睛后,只能看見從窗簾縫隙散射進的一絲光,我趕緊開燈,房間異常簡潔而寬敞。此時正值凌晨四點。夢中醒來,再也無法入睡。 吃過早餐,來到九寨溝口,只見這里聚集了不少旅行團隊,他們更早到來。一輛輛大型的環保觀光車把所有游客往山上送,我們一直被送到最遠端的長海子。三十點六公里路程,一路的湖光山色一路的驚嘆,抬頭看左邊再扭頭看右邊,應接不暇中聽見導游說長海子到了,只覺得那是瞬間的事。 矗立長海邊的“老人”柏最引人注目,蒼老的柏透著頑強氣魄,仿佛在講述著老人與海的故事。柏的樹干直沖云霄,大部分樹枝斷掉了,留下的全朝著一個方向伸展,宛如被風吹起的經幡,默默念頌著神秘的經文,那弓下的樹干更象是在祈禱,只是不知道在祈禱什么,也許岷山之魂知道,也許長海之靈知道,也許居住在這兒的藏民知道,或者她知道?我想起了那位女子,望見浩浩長海子里水的顏色如琉璃般碧藍,想起了她紫藍色的衣衫。 導游說,長海子會自我調節,任蒼天暴雨不漫,由大地久旱不枯,神奇之處在于不見出水口,要知道,這是海拔三千米高的山頂湖泊,碧水來有蹤去無影。走吧,我們往山下走,下去看五彩池。沿著棧道走,別走上馬路,要小心。 是的,這就是五彩池,池里單是藍色一種的幻化,已是語言無法描述,你辨別得出蔚藍、紫藍,甚至流泉粉藍,但不同色彩之間相連的那部分色彩,連見都沒見過,還有綠色、黃色、金紅、金黃、雪青等,在不同角度不同光照下,呈現不同的濃淡淺深,那樣的光與色,各自精彩又互相映襯,已是斑斑斕斕,讓人眼花繚亂,風吹起的漣漪或是落葉泛起的波光,更是把五彩池點綴成仙境一般。面對九寨的原始,面對原始中的異彩和絕景,連作家畫家也或會感到慚愧難當。 “姐姐,誰可以畫出那么好看的顏色?”團友中有一位六歲大的小男孩,他好奇地問導游。 導游牽起小男孩的手說:“你說呢?” “我說是藍精靈,藍精靈可以畫出那么好看的顏色,還有藍精靈妹妹,她也會畫,她畫七彩蘑菇。”小男孩很認真很肯定地說。 導游俯身問小男孩:“你會不會畫那么好看的顏色?”
“會,我會畫好多好多好看的色彩,我畫五彩池,畫七彩池,還要畫一只小鳥從上面飛過,小鳥飛得好高好高!毙∧泻⒃秸f聲音越大,清脆的聲音傳遍了山坳中整個的五彩池。周圍的游客聽見,都笑了,是會心的笑,也是燦爛的笑。 這里是童話世界,童話世界里有著與純真的人勾通的一切。童話世界感染著小孩,也感染著我們。 其實,童話世界里流傳最盛的卻是關于大人的故事。傳說,有一對情侶,他們是天上的神仙,男的叫達戈,女的叫沃諾色嫫,女的太美了,男的就想要送她信物,像凡間的男人那樣,要示愛。他竭盡全力辛勞地采集九天風云打磨成鏡子,送到女神仙手里?赡苁桥裣梢蚕袷篱g女子那么扭扭捏捏地,可能還很激動,結果伸出的仙手沒能接住,鏡子摔到了地下,碎成一百一十八片,一片就是一個湖泊,而且是彩色的湖泊,此地因而得名“翠!,即現今的九寨溝。 九寨溝里居住著藏民,在藏民的心中,溝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,都有靈魂,里面生活著神,水里的魚就是神的化身。神魚自然有神奇之處,海子里的魚自生自化,不需人工喂養,一切順天意。 走出五彩池,搭乘環保觀光車,從來時的路往回游覽。這是上季節海,那是中季節海,中季節海沒水,下季節海一過,就到了諾日郎。從長海子回到諾日郎的這段山溝,叫則查洼溝,全長十七點八公里;從諾日朗再到九寨溝口(入口處)的山溝,叫樹正群海溝;從諾日朗叉到另一條溝去,直達原始森林的那條溝,叫日則溝,十六公里。三條溝如丫叉型玉樹,樹枝上掛了九顆“明珠”,那是九個居住著藏民的寨子,于是叫九寨溝。 從長海子回到諾日郎,要轉乘另一路環保觀光車,才能夠抵達日則溝最遠處的原始森林。這里的環保觀光車全部按照城市里的公交車方式運行,有的象的士或者中巴那樣揚手即停。不同的是,門票包含了車票,調度員代替了交警。對于司機而言,這里無疑是世外桃源。 通往原始森林的道路崎嶇險峻,環保觀光車貼山而行,盤旋而上。導游在車上介紹這個海哪個海的,我全沒記住,我在看司機開車。我沒有座位,只好手抓扶手站在駕駛室旁,可是司機把方向盤打左轉右的,把我甩來甩去,司機的技術多好啊,十六公里路哇,我暈眩了! 團友進入原始森林,我在車站等,坐在車站的板凳上,頭靠涼亭拄子歇一會兒。游看景觀,在走動中觀看,那是走馬觀花。坐下來,坐在高山茂林中,靜心賞景,才開始有了品的意思,此時此刻,能有一杯咖啡或是工夫茶,那該是多寫意的事!靜賞眼前高高的峭壁,峭壁頂端云霧繚繞,迷蒙中透著神秘感,好不讓人遐想。山體是土、海子是水、花草是木,在九寨里,土、木、水“相克”的結果,不但很絢麗,而且絢麗得無以復加,遠非“和諧”兩字可以形容。和諧是美,不和諧而造就的美更美。以至于在我閉上眼睛小憩的這一刻,九寨的美麗與和諧依然強烈地渲染著自己,感動著自己。 “累了嗎,要不你跟我來,我們到山頂去走一走,你陪我去,好嗎?”親切而熟悉的聲音,娓娓動聽。 說話的是穿紫藍色裙裾的女子,她笑了笑,梨窩把笑映襯得純潔而清雅。頓時,我抖擻精神,站起來,隨她而去,一會兒便來到山頂。只見山頂霧靄蒙蒙,連眼前的她也成了一片紫色云霧般,讓我迷惘。她說,現在霧大,我把霧撥開,你會看得很遠很遠。她手一揮,紫藍色衣袖拂過,云霧變得紫藍紫藍的,漸漸消散開去。 她說,我們現在在峭壁上,你別往下看,你會暈的。往前看,那里是劍巖懸泉,象瀑布的那個,對,遠處是芳草海和天鵝湖。哦,你現在看不到天鵝,天鵝是候鳥,南飛路過這里歇息時才看得到。你再看流水,水漫山坡,水在樹叢中流淌,是溪卻不成溪,水與樹相映成趣,樹木象梳子篦著流水,流水依偎著樹。你在想什么,想天鵝?不,別這樣看我,我不是天鵝,我是誰?不告訴你。你還是看海子吧,看那邊,箭竹海和熊貓海,熊貓在竹林深處,遺憾的是,游人多了,箭竹少了,熊貓生存的空間少了,你別不開心啊,那不是你的錯。往前是高瀑布、五花海、孔雀河道、金鈴海、珍珠灘,我的居所就在其中,你猜猜。不對,我不是孔雀,不是花朵,金鈴?不對,也不是珍珠,你好笨,珍珠哪有紫藍色的!你見過彩色珍珠,人工飼養的淡水珍珠,是嗎?!要么這樣,你在日則溝里找一找,看能不能找到我。你想知道我的名字?告訴你,你記住了,我是紫藍海妹! 說完,她拉起我的左手,在我手心里輕輕吻了一下,隨即轉身消失在樹林里。“絕代有佳人,幽居在空谷!倍鸥λ鶖ⅲ∷拼饲榇司。 正當我想邁步跟隨而去,卻聽見團友說:“我們走吧!” 我醒了,望著眼前的峭壁,想起身處峭壁之巔的情景,想起三番五次出現的穿紫藍色裙裾的女子,突然覺得那么虛無縹緲的事件,也許是冥冥中靈魂的一種共鳴,這么一想,心情倒是回復了平靜,夢也好幻也好,內心一笑,竟也和來時那樣,心情充滿對九寨的愛慕。忽然,想起那位叫紫藍海妹的女子的吻,急忙伸出左手緩慢地展開手掌,只見有一個熒光唇印,在手心里浮動著,紫藍色!我的心自然而然地因為無比的驚訝而加劇了跳動。 一定是團友看出了我的驚訝。團友接著說:“奇怪了,你這一覺怎么睡得那么香,臉色怎么變得紅潤紅潤的,真是容光煥發! 我們走棧道,累了則上馬路攔下環保觀光車,由一個景點到另一個景點,從劍巖懸泉游玩到了珍珠灘。一路上觀看瀑布,欣賞海子,看彩色湖泊里倒影的高山和云朵,與在則查洼溝一樣,看得驚訝看得舒心。一路上,我細心地看細心地尋,除了山是青的,海子是藍的,再也不見紫藍海妹的影子。有時,我甚至懷疑,橫臥在水里的樹木就是她的化身。因為,樹木與高山和云朵的倒影構成的畫卷,隱約可見紫藍的色調,樹木頎長的“身影”有著女子般的婀娜與飄逸,而且活色生香。 回到諾日朗,已經是下午三點多。諾日朗里有個保護站,是整個旅游區唯一的餐飲場所,餐廳準三點收市。午飯沒能吃上,好在吃了些零食,不算太餓。在保護站里有藏民擺設的攤點,吉祥物、藏銀制器和各色飾品一應俱全,我們各自買了幾件作為紀念,便馬上出發游玩樹正群海溝。盡管樹正群海溝有更多的景觀,譬如樹正瀑布,觀賞過后總還要回頭再去品味一番,每次回頭景象就會有新的變換;譬如盆景海,一棵樹木就是一個盆景,姿態萬千,遠非人工可比。但是,我的心卻留在了日則溝,紫藍海妹幽居之空谷。 我反復打開左手手掌然后再握緊,每打開一次,紫色熒光唇印逐漸暗淡一點,等來到九寨溝口出口處,唇印竟然完全消失了,我后悔莫及,不打開不就沒事了。⌒暮龅仉[隱痛著,惆悵中欲罷不能,那是一種失戀才有的感覺。 離開九寨溝好些時日,九寨溝的湖光山色,常常象幻燈片在腦海里演示,那是一種留戀。然而,紫藍海妹含情而惆悵的眼神,她的笑容,還有她的身影,長久地出現在眼簾中,無論白天黑夜,我知道,那更是心底難以揮去的懷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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